戏总要做全。离开山窟后, 我又让穆扬引路,往太平门平日抛尸的地方走了一遭。
路上依然留意四侧景象,尽量完善脑海中的地图。
这按说不是易事, 但我用了个取巧的法子早在进入太平山的时候, 我便开始数自己的脚步。从山脚到门派入口是多少,由门派入口到议事堂又是多少。辅以方向标记, 到现在, 虽然“地图”上仍有大片大片空白, 却也显露几分条理。
在这同时,我嘴巴上也不闲着。以少主的身份,光明正大问起门派情形。
此地有多少弟子,多少血奴。多少人受前任左护法的影响被暂时禁足, 多少人早前外出尚未归来。后者分别是怎样身份、在江湖上有何名声部分信息已经从王霸虎他们口中听说, 眼下不过再验证一遍。也有些内容是龙虎兄弟无从得知的,眼下一样被穆扬透露给我。
边走边记,不知不觉, 我俩到了一处比别的地方都茂盛许多的林子。
察觉穆扬逐渐心不在焉, 我心中微动, 假惺惺道“前头我不在,这几百号兄弟都要穆叔帮父亲一同管理,您实在辛苦。等眼下的事情解决了, 穆叔定要好好休息些时候。”说着,视线转向四侧。
往上看, 除了林荫甚密之外没什么好说的。往下看, 情形变得有些不同。
看到在地上爬动、甲壳染着艳丽颜色的虫子,我不自觉地起了些鸡皮疙瘩。再细看,正在被那小玩意儿翻动的土壤下方, 似乎有一小节
恶心感翻上来之前,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。
“就是此处了。”穆扬在旁边说,“这地方一般没有人来,唯有山中野兽爱在此地游走争食。是以发觉那人尸身没了后,谁也说不清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。也有人说,其实他压根不是跑了,只是被虎狼吃去。”
我沉默,在心头总结“后头我往外跑的时候,一定不能在这山上猎东西。”
“少主。”穆扬又叫我,“您可要往里头细看”
我听着,一个“不”字到了唇边。就像穆扬说的,在时间的作用下,我近乎不可能真正在此处找到什么线索。更何况,沈通一定早早来过。但凡他能发觉那人逃跑的痕迹,也轮不到我站在这儿、听穆扬啰嗦。
但我最终没这么说。
“去看看吧。”一道微沉的嗓音在耳畔响了起来,“总归已经来了。”
正是我在开口。
来都来了,便让我知道,自太平门出现至今,有多少人遭了他们毒手,有多少百姓再回不去家乡,多少儿女见不到爹娘
我厌恶这个地方,无数次想要不管不顾地离开。我觉得“血奴”不值得同情,以穆扬的话来说,他们难道不是心甘情愿留下。我知道自己只剩下半年光阴,自己挥霍都不够,如何能将它们用在其他人身上
但我我看到了
有小小的骨架沉睡在树下,甲虫在“它”的胸膛之间窸窸窣窣地爬;
有两具骨骼纠缠在一处,直到血肉腐烂剥落,无论太平门人还是凶恶猛兽都无法将“它们”分开;
有无数的、数不清的白骨被粗暴地扔进一个坑中,坑的边缘竟留有一道仿佛向上攀爬的痕迹,可惜并没有持续到顶部
“回去吧。”走了良久,看了良久。我停下脚步,轻轻开口“我已经知道了。”
穆扬站在我侧后方半步,在我话音落下后半晌,终于低低应了声。
这样的反应,让我不由多往他面上看了两眼。可惜当我望去时,他又是那副阴测测的狡诈样子。让我不由压下眉毛,浮出无数不妙猜测。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。
再见沈通的时候,他换了一身衣服,脸色也仿佛比早前红润很多。
我半点不想知道这些变化是从何而来,只平铺直叙地讲出自己的分析也就是胡说八道总结一下,就是前头的贼人来头一定极大。他们出身的势力,在江湖上不可能没有名号。父亲与诸位叔叔不如好好想想,有什么人符合这个条件。
穆扬不说,沈通与那壮护法在短暂沉吟之后,似是相信了我的话,开始讨论。
我一面竖起耳朵、从他们的话中补充自己对外间状况的了解,一面暗暗好笑。其实哪有什么分析,我只不过是在从结果倒推缘由。“穆叔说了,山间虎狼甚多,那人即便受了徐护法帮助,想逃走也不是易事,可见此人却有几分实力”也可能是帮他的人做得比沈通原先以为的更多,直接将人安安稳稳地打包离去;“那群人追着我不放的贼人容貌皆颇年轻,出手却配合得当、极有条理,想来是师承渊源”远的不说,我就不信太平门里抽不出五六组人一样符合这些条件。
可惜沈通不知道我的真正心思。说了几句,竟真让他找到几个目标。我还从中听到了熟悉的名词,“无尘山庄”。
琢磨了下,谢玉衡曾讲过的一段往事出现在我脑海中。原来无尘山庄的庄主曾有一个同胞妹妹,早年嫁去了同属正道门派的霍家剑庄。奈何太平门不知怎么就盯上后者,硬生生下毒灭了霍家满门。
无论实力还是财力,包括对太平门的怨恨,这家子都很符合我说的那些条件。
我“”不是,你们还真找出来了啊
原先以为他们最多有一个模糊念头,后面还要我去细细探查,可这
我心头叫起不妙,绞尽脑汁地思索起要怎么帮无尘山庄摆脱嫌疑。这时,沈通已经咬牙切齿“当初霍家人偷藏神弓,怕是聂无尘那老东西也得了消息。如今过去这么多时日,他们兴许已经得了坠日弓真正的秘密”
竟还有这等往事。
我怔然,壮护法则跟着义愤填膺,朝沈通请愿“掌门我这便带人北上,除去无尘山庄,将坠日弓带回”
我本能叫道“父亲请允孩儿北上,戴罪立功”
沈通听着这些表态,看看我,再看看壮护法。
这之后,他的目光又转到穆扬身上。
我听到一声喉结滚动动静,紧接着便是穆扬同样请愿。只是与壮护法相比,他这番话总显得没那么积极。
不要着急。我低着脑袋,目光落在脚尖,再度分析起来。老畜生既然说过让我干活儿,这事多半还要落在我身上。只是他对我的能力依然抱有怀疑,穆扬、成于清也就是壮护法这两人中,他多半也要选一个随我一同前去。
于我而言,问题不过是从“在王霸虎等人的眼皮子底下找借口离开”变成“在护法之一眼前找借口离开”。认真想想,里头应该没有太大区别。
无论最终出行的是他俩当中的哪个,在发觉我不见了后,都要面临“回太平山禀告”与“不管不顾继续赶路,以最快速度抵达无尘山庄”两个选择。前者是最好的情况,后者,考虑到路途遥远,我未必没有机会追上。只是在这当中,又要减去不少去找谢玉衡的时间。
想到最后一点,我心头缩紧一瞬,又觉得或许这样也好。如果他厌我,自然不愿意见我。如果他已经原谅我,甚至真如前面说的那样喜欢我。得知我只能活半年,不,到那时怕是只剩短短几个月,再与我相会,同样是重难过。倒不如趁此机会,再救几个人下来。
有了这些认知,我心头短暂恍惚。不知该轻松还是忧虑,仔细想来,还是释然更多。
“穆扬。”在我思索的时候,沈通大约也思量颇多,最终叫出一个名字,“你与浮儿一起。”
“是。”穆扬应了。听语气,照旧不太积极。
这或许是他高明的地方。理清自己对谢玉衡的惦念后,我有更多心思判断眼下场面。在沈通四处怀疑、谁也不信的时候,一心任务自然得不了好。
成于清大约也意识到这点。我偷眼看他,发现他面色明显开始发白。
“于清,”沈通也转过话头,“你留下。另有其他事交予你。”
成于清脸颊显露紧绷,郑重拱手“是一切听掌门吩咐。”
沈通看他片刻,淡淡笑了。“自然。如今满门上下,我最能放心的,便是你们三个。”语毕,却没有说清“其他事”究竟是什么的意思。而是转了话音,要我多点些人,这次一并北上。
无尘山庄的规模比霍家更大。此番我们前去,虽然同样能够用毒。可有了亲妹妹一家的惨案,庄主聂无尘一定防备更多。到那一步,如果先手失效,便要以真正实力比拼了。
说到这儿,沈通又道“今日已经晚了,自然不好下山。明日浮儿,我知你立功心切,却也莫要心急。我先看看你修习通天诀的进度,若是顺利,正好教你后面的功法。”
我低下脑袋,恭敬地应“是,父亲。”
心头则道“恰好,有了时间,我能多在太平门走走转转,把地图再完善完善。”,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找书加书可加qq群887805068